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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2011年年底去内观禅修中心(Vipassana Meditation Centre)禅修十日后,我一直有再去那个世外桃源修行的打算。说来惭愧,在刚刚过去的一年中我曾从忙碌中抽出时间禅坐也曾带过孩子们的周末禅修课还帮禅修中心的开放日煮过斋菜,但禅修于我还只是观省内心的方法而已,真地能做到禅定的时间却不多。禅修中心要求十日不语且不与外界接触,一年当中也只有在圣诞期间全公司关门放假两周才最合适去修行。报名的时候我被通知已报名的学生已经超过禅修中心能够接待的极限所以只能把我放在waiting list上,说如果我愿意作义工(server)的话他们随时欢迎,我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赶紧回复说愿意。于是在2012年12月20日- 那个玛雅预言的世界末日前一天阳光明媚的午后再次回到了悉尼美丽的蓝山脚下的内观禅修中心,开始我在这里十天的打工生活。

进到禅修中心的第一件事是去看望那廊桥下让我挂念已久的一池睡莲。洁白、粉红和淡紫的莲花们还如同一年前一样在深浅不一的绿叶映托下安然绽放在午后的光影中。只是今年池塘里水草有些泛滥,占去了池塘的许多位置因而莲花们明显受到了牵制,数量比去年少了些,画面也不再容易看得出莫奈的风格,让我有些许的失望。再一想这也是变化无常的一个体现吧,其实自己见到的这些莲花儿也不见得就是去年的那几支,我又怎能因自己喜爱睡莲而埋怨水草生长的自由呢?还是顺其自然、随遇而安吧。

内观禅修中心没有全职的工作人员,老师和全部工作人员都是参加过十天课程的老学生自愿来做不拿工资的义工,当然老师们是要经过特别的培训考核并经过常年静心修行的。这个悉尼蓝山脚下的禅修中心是澳大利亚最大的,现在的设施能同时接待150多名学生和工作人员修行工作。我们2012年这最后一期的禅修班一共有126名学生(66名男生60名女生),28位义工(16男12女),两位老师和一位助理老师,若加上一两名中途离开的学生、几位只来帮忙两三天的义工,这次课程中在禅修中心人数超过160人。十日的禅修课程和食宿安排基本都是固定的,不过由于老师和义工们全都是临时的组合所以就算是常来中心禅修的老学生也会有不同的体验,而老师和义工们要管理好这偌大的禅修中心、服务好如此规模的学生们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义工们的工作主要分成如下几种:一是安排和督促学生们严格按禅修日程上课、与老师对话和日常宿舍起居的Male Manager 和Female Manager们;二是肩负“吃饭第一”重任的厨房工作人员。虽然中心里是“过午不食”的但6:30 的早餐和11点的午餐内容还是很丰富,中午常有前菜、主菜加甜品的三道菜大餐,下午5点提供下午茶(老学生柠檬姜汤水,新学生水果),还要为因身体原因有特殊要求的学生准备特餐;三是一些户外劳作,由于禅修中心位于山间,树林花园的枯枝落叶要有人清理、车库工棚栅栏篱笆要有人修理;四是缝纫,学生们用的坐垫等都是义工们亲手做的。义工们除了每天三个小时在禅堂与老师和学生们集体禅坐(早上8-9点,下午2:30-3:30, 晚上7-8点)以及晚上休息之外的时间都在工作。我还没去禅修中心时,曾去那儿做过义工的Rosita已经提醒我说义工的工作很忙,说依我的经验和能力很合适去做Female Manager。说实话天天上班Executive的角色我已经再熟悉不过了,我倒更希望去厨房延续我去年关于素菜馆的构想。果然,因为我们这批义工中有两位女士已经多次作过Manager,我如愿以偿地被安排到厨房工作。

虽然自己自认厨艺不错、闲来也喜欢为三五亲友下厨烹饪,但参与给160人料理十日的饮食还是第一回。原以为厨房的煎炒烹煮洗菜切菜洗碗清洁是要“任人唯贤”的,根据各自的经验(Skill set)安排工作。而实际上,负责厨房采购和修订菜谱的长期义工Filanda除了在课程注册的当天委任了多次在厨房工作过的义工Jeremy作厨房协调人(Kitchen coordinator,也称作厨房经理Kitchen Manager)以及给我们做了一小时以介绍厨房设施和安全保护措施的Induction以外,并没有人询问义工们各自的经验特长。虽然中心对十天厨房餐厅的安排和食谱有一本Menu做指引,对于准备50人、100人的分量有所说明,但对于义工们各自的分工、如何根据学生们年龄层次种族习惯调节食谱的细节等没有提及。就连关于我们需不需要到餐厅serve学生(即为学生分食物)也是个说纷纭– 有的说不需要,自助餐又好又快;有的说需要,因为一来可以让学生知道该取食的分量、二来能让学生感受被服务被施与的过程、三来让义工们体会服务学生的经历。

课程开始后第一天的工作都是大家自动自发、自告奋勇分工完成的,当然厨房里唱主角的是Jeremy和已经在中心服务过几次的老义工Evelyn,偌大的厨房当有十多个人同时工作时也显得拥挤。不知是因为我们过于照本宣科地准备分量还是学生们对“过午不食”的担忧,第一天早上的燕麦粥(Porridge)和中午的意大利面(Pasta)端出餐厅以后几乎都在15分钟内被分光了,弄得Jeremy得赶紧准备Couscous充数。下午还有需要特殊饮食安排的,其中有两个老学生还突然想喝热汤,习惯煮百人大餐的Jeremy对于30分钟内做个蔬菜汤立马抓耳挠腮,于是擅长煮蔬菜汤的我自告奋勇做了个南瓜汤,煮完才知道这两个老学生原来是老师Patrick 和Jenny。更别提我们这些吃学生剩饭剩菜的义工们是不是吃得饱了,我们还得赶着学生离开后收拾食堂洗碗清洁再赶去禅堂禅坐,这一天下来真是意外多多让人精疲力尽,到禅堂打坐的时候我的注意力一下子还真集中不了,脑子里不停浮现厨房的烦恼(Sankhara)。

有了第一天的经验,第二天我们加大了主食的分量,年轻力壮的男义工们也开始了户外的劳作,喜欢手工的两位女义工去了做缝纫,厨房就剩下10来个人。Jeremy估计没有做过Manager,他的方式还是身先士卒为主、再把其他事在白板上列示出来让其他的义工自告奋勇,能者多劳。当他看见下午一点午休时间的Hall Duty没有女义工报名的时候,跑来问我愿不愿意去,我说没问题。晚上他又有点不好意思地问我第三天清晨能不能来上早班时,我也说行。我看了看那列着十天任务的白板上,第三天和后续七天的许多工作还是空白时就忍不住地提议他得拿出Manager的领导风范来,为160人做十天饭一定得要分工(Delegate)再监督(Supervise),不能什么事儿都想着自己干也不能求着好说话的几个义工能者多劳。他也很老实地说他的确没有做过厨房经理,之前也只不过是Kitchen Hand 和Cook,常在Newtown社区给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们做饭。看他一米九多的大个子男子汉红着脸跟我说话,我也弄得不好意思起来,告诉他我自己的工作就是做管理的,所以我很明白手下如果没有得力干将的苦恼和尴尬,告诉他只要任何我可以帮得到的地方我都愿意去干。

估计我也是义工中极少见的问题多多的一位,总是能找出厨房、餐厅和仓库里这样那样让Jeremy也没法回答的问题来。比如我觉得仓库对于送货没有验收的流程,收到送上门的面包青菜水果等似乎没有人验收就入库了,所以有好些西红柿、草莓和桃子整箱都是坏的,库房也没有个清单列明各样物品的具体位置和数量全靠义工们的眼力高下,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定期盘点的制度,这种状况在我这样财务顾问的眼里属于内控问题是需要改进的。当我问到Jeremy的时候,他告诉我其实中心的供货商很多时候供货都是半买半送的,水果青菜在夏天运输起来也很难保证路途中的损耗所以没有办法也不好意思当场验货。我也只好收敛起我的职业习惯乖乖的多干活少问问题少发表意见。或者因为我常年练习瑜伽的缘故,禅坐后我的双腿并不会觉得特别麻木不需要特别休息,总是能够立马站起来所以几乎总是最早回到厨房干活的那一个。于是Jeremy开始叫我是厨房里最值得信赖的人(the most reliable server),开始跟我商量用什么方法加快学生们的取食速度并改进洗碗的流程等。

我的另一部分工作是做餐厅的服务员(Female Attendant),负责就餐的钟响之后打开女生餐厅的大门、在餐厅上菜上饭、端茶送水还得回应女学生们的特殊要求,用餐结束的时候收拾餐具,头两天还得负责分食物。并不是所有义工都喜欢抛头露面天天给人端盘子的,从来没有做过服务员的我不知不觉中就成了唯一一个从第一天到最后一天在女生餐厅两餐加下午茶时间的服务员。我倒也乐在其中,发现了许多的趣事,比如每天开门的时候几乎见的都是几个老面孔,猜想她们估计是住在餐厅楼下的新生们;有个女生喜欢吃面包,她会藏起早餐的面包中午再带过来夹着沙拉自己做个三明治吃;有个女生突然下午茶要吃软的东西,她说嘴角上火还掰开嘴巴给我看,我只好给她香蕉,直到最后一天我不得不让Female Manager告诉她我们的香蕉没货了,换成李子行不行。圣诞到了,我在花园里摘了一些花儿,找了四个玻璃瓶装了分别摆在男生和女生的餐厅里。圣诞第二天大家下午茶结束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花儿不见了,正纳闷的时候一位年长的女生举着两瓶花儿进来了,对我说她去给花儿加了点水。

课程进行到第四天Vipassana Day的时候, 我们厨房和餐厅的一切开始井然有序起来,新改进的自助取食和洗碗的流程也变得越来越畅顺。Jeremy把这些改进都记录下来以供之后义工们借鉴采用。课程第10天的中午开始,学生们在禅堂之外的公共场合可以开始说话了,或者因为我是那个天天在餐厅出现的义工,所以有无数的女生跑来跟我道谢,特别是那些多次在这个中心进行禅修的老学员,她们都说这是她们吃过最美味最饱的一次,说我们一定花了许多的心思和关爱。一位UTS的博士说他本来是带着两个目的来禅修的,一是得到些证悟和启示(Enlightment)二是来减肥,可惜我们煮得太好吃了弄得他的第二个目的没有达到。我也全都告诉他们我们有个很棒的团队。其中的一个女生特意跑进厨房还叫出我的名字,原来她是去年和我同一宿舍的室友Nurek,她已经怀孕四个半月了担心明年要照顾宝宝没有时间所以年底赶来做一次禅修;还有一位年长的女士跟我说了意味深长的一段话,说她观察了我九天,说喜欢我因为我天天都带着微笑也很平和,不过我走路快了点还不够平缓,大家聊起中心外的生活和工作才知道原来她是位法官,怪不得洞察力这么好。看到她们的笑脸,大家在厨房每天数小时重复着一些看似简单的工作而能够帮助这么多人修行、让这么多修行人心存感激,那这些日子的辛苦努力非常值得, 而厨房的工作不也是一种修行嘛。

第10天的晚上我在厨房忙完之后正好是夕阳西下的时光,餐厅外的阳台上是观赏落日的绝好地点。终于可以端一杯茶,在落日余晖下静静地坐上几分钟,看那绚烂耀目的红日慢慢落入山间,余晖染红了云霞染红了群山。不由得想起一行禅师(Thich Nhat Hanh) 写的那本“故道白云”(Old Path White Clouds)来,似乎看到手拈莲花的佛陀以及望着佛陀和莲花会心微笑的摩诃迦叶。这落日如同莲花一样是实相,只有活在当下并体验到其美妙的人们才会领略生命的神奇。而凡夫俗子如我的人难免会质疑猜测佛陀拈花的用意, 这些心里的念头和障碍使我们忘了欣赏莲花的美丽和落日的辉煌,而这花儿和落日都是变化无常的,它们往往就在我们的质疑和猜测中慢慢凋谢了陨落了。于是,我又想起自己建议中心应该给义工们制定一份详细工作流程、采购物流手册的事情,不禁笑起来。笑自己这些年的职业训练培养的被客户们称赞的专业思维和习性经验对禅修中心并不一定合适,毕竟禅修中心并非度假村也非商业化运作的机构、重视的是前来修行的人们各自心智的修炼而非旨在提供整齐划一的标准化服务,而且每一次的义工们的背景经验全都不可预见。既然变化(Anicca)无所不在又哪有一套流程章法能应对得来这些无常变迁呢?这些看是没有章法的无为之治或者才正是让义工们进行禅修顿悟的机会,也是让学生们接受不同义工服务的不同成果的一种机会吧。如果说去年自己做学生最大的收获是学会观察和省视自己,那今年做义工最大的收获应该是学会了放下,放下自己的习性、放下自己的思维、放下自己的欲念嗔怒贪爱和执著以至真正地能够放得下自己,去体会生命当下的美好。

夕阳落下之后天色转暗,林间小路上的路灯开始点亮,照亮去禅堂的小路。我知道我们今天踏上的道路其实已经布满了前人的脚印,佛陀证悟解脱之道就在我们的脚下。一行禅师说我们“每踏安详的一步,都会令佛陀的故道和白云得到重生”。愿大家在新年真心投入生命中的每一刻,不再追逐昨天的回忆和明天的梦想,回到现在的每一刻面对真实的自己。

最后借用一下内观禅修大师葛印卡(S.N. Goenka)最常用的祝愿,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Be happy, be happy, be happ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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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乐乐

陈乐乐

37篇文章 8年前更新

因为喜欢灿烂阳光下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简单生活移居悉尼,是澳大利亚众多“闲人”中的忙人,更是会忙里偷闲享受生活的人。 能够独乐乐、也好与人乐乐与众乐乐,故以笔代琴闲时写几个字与你一起分享在南半球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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